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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一开始,导演胡子杰(张子夫 饰)给女演员李圆满(陈翠梅 饰)讲了一个故事。
“宫本武藏到了很老的时候,有一个年轻人来挑战他。他们约好第二天中午在山上决斗。但是宫本武藏一直到太阳到了西边才出现。年轻人非常生气,宫本武藏背对著阳光,在决斗的关键时刻,故意让年轻人对著刺眼的阳光,一瞬间把他杀了。”
“这不是胜之不武吗?”
“对那个年轻人来说,剑就是一切。对年老的宫本武藏来说,一切都是剑。阳光是剑,时间也是剑。”
圆满看着子杰,“所以?”
“以前,电影就是一切。到了现在,一切都是电影。如果我们置身事外,在自己的生命里做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生活就是一场电影。”
“你不会是找我来拍洪尚秀电影吧?”
子杰笑着摇头,“我要拍一部动作片。”
这首先是一部非常完美的戏中戏电影。为了准备拍戏,导演对女主角李圆满进行武术训练,但由于要选用的男星正巧是圆满的前任导致其意欲放弃。就在圆满打算离开剧组靠别武术老师的时候,儿子宇宙被劫持;圆满在找寻儿子的过程中和歹徒搏斗最后被扔进海里,又冲到岸边,失去记忆。在好心人阿南的帮助下开始回忆自己的身份……
直到一声“Cut”,观众才发现李圆满已经在演戏了—— 至于什么时间影片从客观视角转换为所要拍摄的电影视角,并没有任何提示;可以是儿子被劫持的时刻、可以是告别师父的时刻、甚至可以是导演告诉她男主角是谁的时候……也许一开始就是也说不准。观众甚至有理由期待影片再出现一次“cut”,李圆满——也就是导演陈翠梅——忽然坐到监视器后,同样一批剧组人员围上来,分析刚刚拍摄镜头的问题。当然,这一部分完全没有必要呈现,这一画面已经狡猾地被导演传递到老练的观影者脑海里。
结尾处导演走到圆满走过的海中栈道上,通过和刚才圆满一样的远景挥舞棍棒,然后丢到海里。 这一影片中导演/演员的对位关系,就已经表明两者身份互换的戏里戏外关系:在不同关系中,演员和导演的关系是互换的。
这种八卦一般的禅意在一开始的戏中就通过“一切是剑 vs 剑是一切”的宫本武藏故事点出,从而引出导演年轻时”电影是一切“,到现在头发灰白时”一切是电影“的感悟。这一颇似文字游戏的锲子使得后面李圆满悄无声息地进入”作品“阶段有了文本上的合法性;同时,又给观者带来更加新鲜和刺激的思考——同样也是电影本身的留白:李圆满和前夫Julliard是不是又和好了?片场儿子宇宙和爸爸一起玩耍的画面是不是暗示了很多问题?毕竟,圆满一开始说了:有他没有我。 但当助手问导演,小满姐到底有多恨Julliard的时候,和圆满合作多年的导演却说:可能恰恰相反吧。
也许这种纠结让影片的第二个主题变得非常讨喜:身份探索。片中不断会出现的台词就是“你一开始觉得自己不行,后来不是都……” 也就是说:身份是被行动定义的,而不是认知。而且每一次,行动都会超越认知的禁锢。就像大师对圆满所说:你的身体不是思想的监狱,你的思想反而是身体的监狱。
这种身份探索的指向不禁会让人把影片放到女性主义的背景下思考:作为一部当仁不让的女性电影,《野蛮人入侵》讲述了怎样一个女性&妈妈&离异者的故事 。孩子、事业、恋人。在三方的角力下,女性的出路在哪里?或者说:平衡在哪里?
导演,也是剧中角色,给出的答案非常明确: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只有当自己升级到更高的层次的时候,问题自然会消退。不是儿子宇宙变得乖巧,而是即便找不到了,也不用担心;不是电影变得顺利,而是自己练就了功夫, 预算高低都可以;不是前夫变得可爱入眼,而是自己主观的选择,毕竟所谓母亲,是一个可以3D打印“宇宙”的人。
不得不说,导演的镜头语言虽然看似朴素,其实用心良苦。
第一次导演告诉圆满会有前夫戏份的时候,是在车上,导演在驾驶位,和李圆满的镜头有车窗隔开——一个明显的暗示:导演是主导,他驾驶汽车。第二次提到前夫参演圆满是不是要加入时,是在户外,这次李圆满到了镜头前景,占据主要画面,导演在后。同一情节的递进,人物关系在视觉呈现上悄悄做出改变,暗示情节走向,这种思考是非常老练的处理。
好像明天24届SIFF的奖项就出来了。真的很希望这一部有所斩获。
看《野蛮人入侵》前,先看了导演的采访,颇为震惊——这篇采访透露出她作为一名女导演却异常薄弱的女性意识。不得不承认这极大地影响了观影——在观看过程中反复思考导演的意图,最终导向略为割裂的观感:这部电影选取的文本具有相当完备的女性主义范式,但导演单薄的女性意识似乎有意无意地渗透至影像的把控。这也使作品寓意的呈现浮于浅层,厚度有所不足。
叙事技法方面自然是无可指摘。采用“戏中戏”的结构,“大叙事”和“小叙事”自然衔接又多处互文。摄像机在影像中的直接出现模糊了真实与虚构的边界,但仍留有隐性转渡的线索——前半段采取摇晃的手持镜头,似对现实生活的自然记录;而后半段随着“小叙事”的推进,光影和构图渐趋风格化。这种具有张力的结构对于展现多层次的女性视角和丰富的内蕴是有利的,然而导演与她所设置的角色似乎存在共情的缺席,以致一定程度上的流于形式。
注意到的一大问题就是,在这部本应以阿满为绝对主角的电影中,女主角的视点处于极度边缘,深化了她的客体属性。人物视点的转移一定程度上依赖于镜头外摄像机位置的摆放:导演或是从侧面拍摄,对画面中的人物构成平等的凝视;或是顺着男性角色的视点凝视女主角的种种姿态,且多是被动性的姿态——我们可以看到故事中的男导演与女主在楼梯口交谈时,俯拍构图下前者对后者构成压制性;而突出阿满主体感知的拍摄视角欠缺。这不禁令人疑惑,是否来源于导演的潜意识对拍摄选择的影响。
如果说后半段的“小叙事”呈现的故事中男导演所虚构的女性形象尚且“合理”——由这一段“电影中的电影”,很容易联想到朴赞郁等人镜头下愤怒的“复仇女性”,并非真正的内在野蛮觉醒,那么前半段对阿满现实生活的勾写则引起不解——倘若在此处采取放大主体感受的镜头语言,突出女主角的主体属性,由此引起的不对称就能轻易达成揭示效果;然而导演似乎把摄像机放在了与故事中的男导演“并排”的位置上,以一种共谋的姿态。犹为令人困惑的是对武打训练段落的处理:师傅与阿满对话,同时向她猝不及防发起进攻,这一段与电影寓意强相关——“感受身体”;但导演的拍摄视点完全偏离了主体感受的层面,反而更类似于“身体景观”的建构——屏幕外的我们会由女主被拳头攻击、流出鲜血的景象判断出单一的、模式化的“疼痛感”和“恐惧感”,却无法得到独特的、多层次的情绪传达。阿满在训练时被专业武打人员围攻的镜头也带来些许不适感:全然旁观者姿态的远距离镜头,无配乐——或许导演意在用阿满不受保护的状态与“小叙事”中女主角四周的危机四伏互文,以突出电影和生活的交互,但这种近于哈内克的暴力展示未免太冷酷。
而正如故事中男导演常常流露的冷酷态度——“你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女演员”的诱引,拍摄过程中对待棋子般的摆布,本片导演对自己设置的女主角似乎也颇为冷酷。电影中将僧人的指点作为“感受身体”的这一颇有宗教性的体验的索引,导演却将所设置的女角色的身体几乎完全作为其处境的喻指——我们可以看到阿满以一种近乎木然的姿态接受所有摆布,从开头儿子对她工作的不断打扰,再到武打训练的部分,无不凸显了这种被动的状态。这样的处理更类似于对女主角身体的“挪用”,很难触及其核心与灵魂,从而阻碍了共情——当角色几乎被完全摆放在他者的位置上,关乎身体状态变化的指涉和贯穿影片的主题诠释的企图,以及文本中一些反思意味的闪烁,也就很遗憾地化于无意义中了。根据导演的自述,她和本片女主角似乎有着类似的经历——怀孕后感到“身体是一片废墟”,自己的儿子带来许多烦扰。也就是说这部电影是带有自传色彩的,然而导演和所设置角色却显出共情的欠缺,让人疑问这是否来源于不够坦诚。
当然这部电影有很多值得称道的地方:微妙的神秘感,简洁而富有宗教色彩的东南亚配乐,镜头语言干净利落。视听和叙事结构具有足够张力,遗憾的是对故事内核的诠释着实不够动人。
刚刚睡醒了突然在想为什么电影用《野蛮人入侵》这个名字。回顾了一下剧情,我的理解是,当你涉足一个全然陌生的新领域,要以狼狈但又坚韧的野蛮人姿态,去应付新变化,才能生存下来,并有所创造。女主为角色需要去学习武术,训练过程忍受各种惨痛/同时婚姻失败,要兼顾工作与独自养育小孩/私人感情与工作需要的冲突,面临着前夫作为自己电影的男主/戏中戏的女主和一群偷渡者踏上异国等等。生活如同电影一样,面临着诸多新的困境,她在负隅顽抗,同时也在不断寻找自我,在多重角色空间里,“我”究竟是作为何种身份而存在?突然觉得《野蛮人入侵》这个名字取得很好啊!
1
为什么要保卫电影?因为要保卫电影院。而不是相反。
唯有在电影院,电影才真正是电影。前者定义了后者,而不是相反。
就像学生在学校才是学生,演员在片场才是演员……电影在电影院才是电影。
为了让电影是电影,我们需要电影院的存在,因此需要保卫。
为什么唯有在电影院,电影才真正是电影?
在电影院,电影是唯一存在,观看是唯一被准许的举动。
大银幕、黑暗空间,立体声效……电影院才有的环境,让观众全神贯注于,从而忘记自己。
2
如果说观影有如祷告,原因正在于此。
在教堂,我们与他人一起,闭上眼睛向上帝祷告。
在电影院,我们也是与他人一起,但却是睁着眼睛观看电影。
一个是在明亮空间中通过闭眼进入自我,一个是在黑暗环境中通过睁眼忘记自我。
两者却有本质上的相同点:即全神贯注于一。
祷告是与上帝的单向交流,闭眼制造的黑暗保证了注意力全部集中于上帝。
观影是与电影的单向交流,黑暗的环境同样保证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影像。
3
薇依说:注意力是唯一能让人的灵魂与上帝接触的能力。
那么,当我们在电影院全神贯注观看电影时,我们的灵魂便是在与上帝接触。
因此,电影院是如同教堂般的圣地,观影是如同祷告般的圣举。
保卫电影院,便是保卫我们的灵魂与上帝接触的机会。
保卫电影院,首先要保卫电影;没有电影,电影院就不会存在。
没有电影院,电影仍然可以存在,但我们的灵魂将因此失去一种与上帝接触的能力。
请保卫电影吧,为了保卫电影院而保卫电影;而且要保卫好电影,好电影更能让观众集中注意力。
记者:csh
编辑:effy
原文首发于《NOWNESS》2022年第12期
“在南洋 历史饿得瘦瘦的野地方/天生长舌的话本 连半页/也写不满/树下呆坐十年/只见横撞山路的群象与猴党”
在马来西亚华裔诗人陈大为的《在南洋》里,他仿佛廖廖几句就总结了南洋意象。消瘦的历史、障目的自然与枯竭的故事,是否足以概括东南亚的丛林与海岸?我们无从知晓,但它的风景震慑着我们的眼睛和心灵,我们直觉地意识到,影像可能比话本更适合讲述这里。
我们看到了缅甸导演赵德胤的《再见瓦城》(2016)、新加坡导演陈哲艺的《热带雨》、马来西亚导演张吉安的《南巫》(2020)……热带的飓风吹过世界各地的国际电影节,更多的人们开始共享更多的南洋故事。但我们的感受与欧洲与美国的观众不同,我们发现自己可以听懂其中的一些语言——南方的观众尤甚。普通话、闽南语、粤语,还有更多依稀可辨的、来自福建或广东的方言。
我们开始用“东南亚华语电影”,来标识这些华裔创作者的影像。在这个全球化的时代,华语电影可能只是个想象的概念,为了将一些拥有相同文化特质的人团结起来。人们总是需要一些想象,而在“历史饿得瘦瘦”的东南亚,人们总是迁徙,总是说着混杂的语言,这样的想象变得更有重量。
不知不觉,这些创作者已经奔跑了很久。二十一世纪的最初几年里,当陈翠梅、刘城达等马华(马来西亚华语)导演走向世界的时候,当时的电影节系统并没有太多东南亚电影。在2006年的釜山电影节上,陈翠梅的《爱情征服一切》获得了新浪潮奖与国际影评人协会奖。她用清爽的风格,讲述了一个南洋之地的故事,谈论着爱情的虚幻与真实。次年,刘城达的《口袋里的花》再度在釜山收获了新浪潮奖。
人们惊觉在热带的角落,还有一些与寻常不同的影像。在与陈翠梅的访谈中,她说“可能所有的文明在发展到某个阶段都会遇到瓶颈,需要更多的新意和刺激”,这刺激曾经是东亚电影或东欧电影,如今成了东南亚电影。陈翠梅、刘城达和他们的公司“大荒电影”,被称作所谓“马华新浪潮”的一部分。在这些低矮的村舍、随意的闲谈与辛辣的食物里,潜藏着更多的可能性吗?无论是这种想法,还是将他们与新加坡、缅甸、印尼、泰国、柬埔寨、菲律宾等其他国家的创作者视为一体的理想,可能都只是一种高傲,仿佛你所在的世界是大地,而他们只是大地之外的惊奇。但他们都有各自的大地,或是在寻找自己的大地。我们能做的只是睁眼去看。
异乡:又一处故乡
当我们说出“东南亚华语电影”这个词组时,就已经在体验某种冲突。华语是不属于东南亚的语言,所以这些创作者可能在寻找自己的大地,但他们不一定需要一个结果。在南洋这拆解成不同族群与岛屿的领域,寻找与迁徙可能本身就是一种状态,他们不断乘着飞机、轮船与车辆,抵达又一处当作故乡的异乡。
赵德胤用《再见瓦城》获得了金马奖最佳剧情片的提名,柯震东和吴可熙饰演的那对男女,都是从缅甸跋涉至曼谷的偷渡客。新加坡导演杨修华凭借《幻土》(2018)在洛迦诺国际电影节赢得了金豹奖,这部影片同样聚焦于一群异乡人:新加坡国内没有证件的劳工。马来西亚导演廖克发的《妮雅的门》(2015)将镜头对准了一位远离家乡去往台湾工作的菲律宾女佣。陈哲艺的《热带雨》里,烦闷的阿玲是个从马来西亚移居新加坡的中文教师,她从这里去往那里,教授一种不属于两地的语言。而在去年张吉安的那部《南巫》中,在马泰边境,不同地域的文化碰撞再度成为了叙事的重心之一。
这些创作者的影像,构成了一种泛亚洲的世界。迁徙的历史是角色们生存的基础,这可能与东南亚漫长的殖民史与偷渡史相关。但即便如此,“华语电影”也并不是在任何国家都畅通无阻。除了政治因素之外,泰国悠久的宗教与完备的世界观念或是印度尼西亚深厚的文学传统,可能遏止了华语文化的发展。正如陈翠梅所说,当地的“华人导演”,可能已经融入了当地的文化。而新加坡与马来西亚更完备的华人教育,则催生了更多的华语作品。华裔导演们有意无意接触的华语文化,在他们作品中那些南洋影像里,微妙而错位地存在着,成为了除了起点与终点两地之外的第三重参数。《热带雨》里爷爷爱看的武侠片,是一种不属于新加坡也不属于马来的、分外遥远的东西。
在陈翠梅的影片里,这种东西有时是底色,在《野蛮人入侵》中,陈翠梅自己饰演的演员,为了扮演想要的角色,经历了一场功夫片式的修行。但它有时则更为直观,在《爱情征服一切》里,它显然体现为马来人混杂的语言:粤语、闽南语与普通话,当然还有马来语。女孩阿萍背井离乡——又是一场迁徙——去吉隆坡投靠阿姨,她有一个故乡的男友,但在新的城市,她又拥有了另一个爱人。但你不必听懂其中所有的语言,也可以理解离别、爱情与电影。
电影:又一种语言
缅甸导演有缅甸的故事,新加坡导演有新加坡的故事。就算是马来西亚导演,也有人要讲巫族的故事,有人要说华人的故事。但是,可能他们的角色经历着相似的迁徙,不止如此,他们自己也在迁徙。就像陈翠梅说的那样,当年她们在釜山获得认可的那些影片,可能在马来西亚本土找不到太多的观众,所以他们需要到电影节去。
可能影像要比话本更亲密一些,二十一世纪初开始流行的数码相机和非线性剪辑,赋予了他们闲散的风格,这也非常契合她们的主题——热带住民们松弛的生活,错位而混杂的认同感,还有那些表面不起波澜、其实暗潮汹涌的情感状态。对于陈翠梅和她那一代的马来导演来说,甚至她们的制作方式也很松弛。她的《爱情征服一切》只用了一万欧元,拿了三万美元的奖金。于是她把奖金分给了大荒公司的两个朋友,又拍了两部电影。或许这种最大限度利用资金、拿起摄影机就拍摄的创作方式,也是她们被定义为“新浪潮”的原因之一。
她自己也对东南亚华语导演的创作很感兴趣,她就曾组织蔡明亮、赵德胤、陈子谦等创作者共同拍摄了短片,结成了一部《南方来信》(2013),在大荒公司主导制作的17部长片和8部短片中,这是其中的一部。它的名字又叫“原乡与离散”——比原本的名字更直接地让人想起东南亚华人的迁徙。
当然,曾经“马华新浪潮”的状态可能很难复现。无论是东南亚电影数量的增长、国际电影市场的缩水还是电影节的日趋保守,都让这浪潮变得日趋和缓。但陈翠梅并不为此感到苦恼,对她来说,电影只是其中一种表达自己的语言而已。她能做的事情有很多,正如她为自己设计的个人简介:
“5岁钉过一个小板凳,8岁开车撞过一根柱子,9岁办过一本儿童杂志,12岁读完一整本科学百科全书,17岁开过一个文学专栏,21岁电脑动画学位毕业,27岁拍过一部《爱情征服一切》,38岁生了一个小孩,41岁决定习武。”
采访陈翠梅的时候,她在马来西亚的吉隆坡。她总是对各种事物充满好奇心,所以即便已经经历过太多访谈,她大概还是能说出一些新的东西。她谈了谈自己最近的心得,包括东南亚华语电影的发展状况,和自己对当下电影节系统的思考。她拥抱着最新的科技,说自己学了编程,编写了一个自动写小说的程序,说不定还会用来写剧本;她也对AI绘画很感兴趣,甚至用这个功能制作了自己展览的海报。这个时代发生了许多大事,但她觉得每个时代都是如此。她并不担心未来,想必她总能找到最新的、表达自我的语言。如今她仍处于“习武”的阶段,最近正致力于练习巴西柔术。
陈翠梅:又一次访谈
Q:《野蛮人入侵》其实和您此前的两部长片《无夏之年》《爱情征服一切》都很不一样,有更复杂的类型和更强烈的表达欲,您觉得这是创作生涯中心态的变化吗?
A:我创作的时候,每次都会希望不重复,其实这三部影片都是很不一样的,都是接近当时的年龄阶段面对的一些事情,或是思考的一些问题。《野蛮人入侵》是在2019年写的。2016那年因为怀孕无法工作,然后也觉得自己的身体遭到了破坏,体会到了一种与另一个生命之间的拉扯,可能怀孕也是一种“野蛮人入侵”。但这个故事当然主要是虚构,我觉得电影创作的好处之一,就像它像是人生的实验,其中有真实的元素,但你也不需要真正去经历。无论是电影还是文字创作,可能都是我的一种思考方式吧。
Q:您同时创作不同篇幅的艺术形式,包括小说、短片、长片,您是如何看待不同体量和媒介的作品的?
A:我个人会比较喜欢短片,首先它不那么商业,它也因此比较自由,比较容易执行。其次呢,它的投资和回报虽然没那么大,但人家给你钱拍,你就可以去尝试一种新的方法、工具或是理论,它也可以因此成为你的机会。我个人会倾向于拍短片,但很多人还是以长片看作是定义自己的标准,毕竟短片的推广度还是不如长片。我之前在微博上写的微小说(可参见微博@陈翠梅微小说),更像是一种艺术实验吧。当时是2010年我刚搬到北京的时候,我觉得微博的140字限制很有趣,就给自己安排了个任务,每天必须写一篇140字内的小说,当作自己的艺术实验。说是“每天”,其实每次都是到了23点50几分才写(笑)。
Q:十年前您的微博也引发了很多讨论,您最近还在进行什么样的艺术实验吗?
A:我其实之前学了编程,我之前还写了一个程序,可以自动写小说。我只要输入一个题目“悲伤的故事”、人物、场景什么的,它就可以自动生成一篇小说,挺有趣的。但我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编程学了一段时间也没学了,我本来学的时候是想要用程序来写一个短片的,因为它确实挺适合写剧本。最近我在玩AI绘画,比如我最近做了一个艺术展览,它的海报就是我用AI画的(笑),你可以输入你想要的知名设计师的风格,再加上一些主题和元素,就可以自动生成一张图画。
Q:您对于体验AI艺术创作的领域真的非常热情。
A:其实《野蛮人入侵》也有类似的思考。有人跟妈妈的角色说,“小孩就是你最好的作品啊”,其实也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一开始听到是很生气的,因为我觉得我根本没有任何创作,这个小孩完全就是DNA自己创造出来的,我最多也只是一个“3D打印机嘛”!但我接下来慢慢就会思考,我其实也只是以为自己创造了作品,但其实所谓的小说、电影是完全不受我们控制的,只是我收集、组合了一些元素而已,这些想法很少有属于我的。我们只是进行了重组,然后就说这是自己的作品,未免有些太自大了。到了AI时代,这个问题就更明显了,凭什么你画的画、拍的照、组织的语言编码就是自己的作品?这其实与DNA重组没有太大的分别,你只是提供了一个载体或者视角而已。就像我们质疑AI不懂爱、哲学和情感,好像我们只能通过这些来分辨AI,但其实真正懂得这些的人类又有多少?
Q:这是非常有趣的视角。您也提及了语言的编码,您的影片里语言的构成很多样,包含了普通话、粤语、闽南语、马来语等等。您可以聊聊这种语言文化的混杂吗?
A:马来西亚人的语言环境本身就很复杂。比如我自己小时候只和家人说闽南语,到了上小学,老师才教我们普通话。等到上中学,我当时上的是马来西亚的公立中学,而马来的官方国语是马来语,所以就也要开始学习。而到了私立大学和工作的时候,又需要用英文来沟通交流。其实我的电影已经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在真正的生活里,有时你讲一句话就要混杂很多不同的语言,就像是“马来沙拉”(马来语“rojak”,混合各种辣香料与水果的拌菜)一样。我在创作的时候,一般一开始是先用中文思考,然后再翻译成英文,这样和国际团队沟通会比较方便。当然,不同语言的逻辑是不一样的,有时在翻译过程中,我反而会发现一些新的灵感。而到了片场,我许多演员只会说特定的方言,这也会影响影片的调性,我都会在这些过程中补充自己的创作。
Q:这种混杂在东南亚可能比较独特,您可以谈谈东南亚华语创作者的状况吗?
A:东南亚不同国家的状态都不太一样。马来西亚其实有比较完整的中文教育系统,所以除了我们这些马华(马来西亚华语)导演之外,你还可以听说很多马华作家,比如黄锦树、张贵兴,或是许多马华歌手,像是梁静茹、张栋梁、戴佩妮等等。但马来的中文教育在全球其实是很特殊的现象,这里有很完整的中文报章、杂志。最独特的是,它其实是一种不受国家承认的、民间自发组织的教育系统,马来西亚华人其实是有一段抗争的血泪史的。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其实也说明马来西亚华人形成了独立的体系,并没有完全融入社会。他们不像印尼华人或是泰国华人,他们可能已经融入了当地的文化。我觉得你们应该没怎么看过泰国华语电影,但我其实有很多泰国导演朋友。他们很少说自己是华人,他们的创作中也不会有太多的华语元素。这一方面跟印尼、泰国等地的排华因素有关,另一方面,这两个国家的华人尤其有钱,他们倾向于把孩子送到欧美去留学,可能也因此跟华人文化越来越远。
但我觉得马来西亚的华语文化里有一种比较讨厌的东西,那就是一种悲情感。好像只要你是华人,你就有义务去捍卫“华教”,有时我会觉得这太过民族主义,这其实是不太符合当下时代趋势的东西。包括我自己有时也会不自觉地有一种优越感,就觉得我们的根基属于文明古国,老师也会教我们拥有几千年的文化。这很容易让我们歧视、或是不愿了解其他族群的文化,这种优越感也会在马来西亚制造一些社会问题。
Q:那么马来西亚的主流电影是什么样的?
A:马来西亚的爱国电影主要聚焦于各大族群的团结吧。其实马来西亚华人也只占了20%,而华人市场也比较分裂,马来的三大族群是华人、马来人和印度人,所以主流电影就是要让这三大族群和谐共处,比如马来人和华人恋爱什么的。我自己可能其实对社会议题不是那么关心,所以像《野蛮人入侵》这样的电影,虽然也有一些现实因素,但在马来人看来可能不太真实。
Q:您自己也推动了马华电影的发展,包括2005年创办的大荒公司,这些年来主导制作了17部长片和8部短片,扶持了许多青年创作者。可以聊聊这十几年来的经验吗?
A:其实一开始也非常自然,在大学的时候,我们当时都是在马来电影学会放映自己短片的朋友,就想到自己组建一个公司。当时刚好数码相机和非线性剪辑兴起,很容易就能自己拍电影,也刚好遇到电影节要放映。我们拍的东西在马来西亚是没有人会看的,但对欧洲人来说,忽然看到这种东南亚电影可能觉得很新奇。
可能所有的文明在发展到某个阶段都会遇到瓶颈,需要更多的新意和刺激。所以我们也是恰逢其时,当时进入电影节很容易。我当时在釜山电影节上拿了三万美金奖金之后,就把奖金分给了两个朋友拍片,慢慢就越拍越多。但如今这种情况很难再复现了,现在东南亚的电影可能比之前多了五倍,电影节可以选择的影片太多了。而且现在国际市场的情况比较差,电影节的选片策略也倾向保守,大多会放映更适合他们本土观众观看的作品,不太会像以前那样冒险了。
Q:您这十几年来一共也接触了许多亚洲不同地区的电影创作者,您觉得当下的年轻创作者有什么特质?
A:现在许多经过电影节挑选的片子有一种特质,就是很多评委、课程、讲座一系列改下来,每个青年导演的片子都像是大师之作,各方面都很优秀,我可能称之为“大师班”电影。电影是很优秀没错,但我有时候就觉得太标准了,或者是在模仿一些东西,反而失去了灵气。而且现在很多导演好像其实没有想要表达的东西,只是觉得自己“可以成为导演”才去做,这样可能就会让电影显得比较空洞。其实有时候可能不必太在意电影节或是其他的评判标准,找到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才最重要。
Q:您最近的阅读与创作状态如何?
A:我很久没有阅读和创作的状态了,看电影就更少了,我读书一直比看电影多。最近我都在练习巴西柔术。其实电影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只是我的一种表达方式,就像《野蛮人入侵》里讲,宫本武藏说“一切都是剑”,对我来说也一切都是电影。
按:
两年前的上海国际电影节,我看了《野蛮人入侵》。影片当仁不让,入列我个人的2021年度华语片十佳之一——事实上,说它是这三年(2020-2022)的华语十佳也同样成立。
如果从现在的时间点计算,那么,距离陈翠梅上一部电影长片,已经过去了十三年。以她为代表的一批马来西亚新浪潮导演,浮沉各异。距离运动发轫,亦有近二十年。奇妙的是,今次电影,本身拥有一股积攒许久的能量,是时下院线片少有的冲动,难寻的活力,它体现在两段式和片中片,还有脱胎换骨的人物设定,改造自我的类型片元素。它是一部马来西亚电影,也是一部华语片,它是一部女性主义电影,也是一部把自己作为方法,把身体作为武器的作者电影。它似乎很难归类,无法界定。但首先,它是一部好电影。
陈翠梅是一位多产的艺术家,她拍长片,也拍短片。她出版了《花生与豆腐同食》,去年获颁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的集美·阿尔勒发现奖。当时间线被拉长到二十年的尺度,那么,许多影迷并不了解陈翠梅。一来,她电影没有在大陆发行上映。再者,世界潮流,东风又西风。早于陈翠梅几年创作的阿彼察邦,成名多时。《记忆》选择了国际化运作,六月引进大陆上映,反响不错。《野蛮人入侵》从注资策划开始,就反其道行之,变成了一部投放到大陆市场的电影,风险颇多。
如电影所讲,当一个人的生命进度条被打乱,它会引发惊慌,恐惧,也会导向求生,自救。《野蛮人入侵》并非祭出女性主义,一应万全的付费答问电影。在策划筹备阶段,女性主义话题,尚未在大陆获得空前关注。如果抛开电影本体,只以导演访谈论述做文章,那会变成南辕北辙的游戏。我认为映后交流谈,往往只是一种参照,观众可以听,但要警惕导演的话,不能回答所有问题。正如一部好电影带给观众的,并非强塞直给的单向灌输,而是产生疑问,引发思考。观众与导演之间,不存在应试的标准答案,满分考卷。
再者,如同作为情感的爱,作为技巧的艺术创作,它们都有一个先理论,再实践的重要过程,女性主义亦不能例外。而实践往往因人而异,无法一概而论。在一个人看似轻松愉快的回答背后,它包含了复杂的视角和维度。好比说,陈翠梅对女导演的处境看法,从电影评论者的角度来说,它是可以讨论的。试举一例,三大电影节需要大量女演员出任评委,它到底是一个女性地位提高,还是男权系统运作的结果,亦或者与性别政治无关,仅仅是品牌资本主导,各取所好。
具体放置在《野蛮人入侵》,先于“我是女性主义”,“我是功夫爱好者”的喧嚣嘈杂,它首先是一个关于“我”的故事。陈翠梅的自导自演,它强调“我”与电影的联结,强过“我”与现实的联结。在电影里失去身份的女子,却通过拍摄这部电影的方式,强化了自己的导演身份——一个被时间和记忆剥夺,又靠身体力行拿回来的坚韧故事。
受制于创作焦虑的电影故事,有人《燃烧》自己,有人长成了孤独而又扭曲的《野梨树》。人人都争挖一口活水井,岂不料,还有人生在了咸水苦海。本质上,马来西亚华语电影和华语文学,还有马来西亚华人,包括《野蛮人入侵》,都就是这样一种状况。
作家黄锦树坦言,他在马来西亚有百来个读者,台湾六七百,大陆两万多。陈翠梅二十年的电影路,成群或独行,离散或归来,不可能没有寂寞——禁锢很深,被周围吸纳,导致沉默失声的那种。她并没有在电影里舔伤自怜,而是觉醒,融入,挣脱,辟出了一条少有人走的勇气之路。
“万物于我皆为圆满,世上无物可侵害于我。”
——《悉达多》 赫尔曼·黑塞
“有宫本武藏!”
一小友近乎喊耶,比V,说电影里有宫本武藏的故事(故事简介由陈翠梅亲自撰写),导致他很期待《野蛮人入侵》。因他提到翠梅新片和宫本武藏,我就在影展上,把这部日本老片也排上了——很巧不是,是年上海国际电影节,既放《野蛮人入侵》,亦映《宫本武藏》。
《野蛮人入侵》是在破题处,开讲起宫本武藏的故事。
晚年的宫本武藏,接受了一个年轻人的挑战。两人约好,第二天中午决斗。结果,等到太阳快落山了,宫本武藏才出现。年轻人怒不可遏,却没料到,宫本武藏是故意迟到的。他算计好了时间和太阳的角度,令年轻人直视阳光,一刀毙命。
导演胡子杰跟演员李圆满说这个故事。他的分享如下:年轻人觉得,剑就是一切。但对宫本武藏来说,一切都是剑。阳光是剑,时间也是剑。
他总结如是:以前啊,他觉得电影就是一切。到了现在,一切都是电影。
类似讲法,绝非惊天发现。可只有过去三年,大疫来袭,寰球共命运,许多人发觉,大千万物正在经历一场漫长的战争,人生计划安排全打乱,根本不按照期想中的剧本来写。编剧朋友能接下这个黑色玩笑:我们什么都敢写,但过不了审啊。准确说,是编剧写的,资方不一定采纳,导演不一定拍,剪辑也不一定放进去。即便真拍出来了,前方还有一记夺命钳、一摆剪刀腿,险得很。
日本作家坂口安吾,也有一套他对宫本武藏的研究。他认为,剑术,就是关于青春,人们称之为生命力的那种东西。
坂口也分享了一个宫本武藏的晚年故事。有一天,主君问他,家臣中有你看得上的,掌握了剑术真谛的人吗?宫本武藏不响,久久才答,有一人,都甲太兵卫。主君大吃一惊,这都甲太兵卫,明明是平庸货色,剑术上一无可取,众人皆知。
宫本武藏说,问问他看,平时在想什么。
被召来的都甲太兵卫,自惭剑术低劣胆子小,不指望靠剑来安身立命。他说,自己做好了随时被人杀死的准备——晚上睡觉时,也把剑悬在脑袋上方。
原来,在宫本武藏看来,这,就是剑术的真谛。
年轻的宫本武藏是剑术高手。武士一旦拔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是真实的剑术。为了打倒对方,他会抓住任何能利用的事物,无所不用其极,因此,并非只有刀剑才是武器。所以,他会故意迟到,提前埋伏,或者亮出木刀,去迷惑对手。他利用敌人的胆怯,也利用自己的胆怯,甚至反过来把胆怯当做了武器,孤注一掷,只想取胜。
宫本武藏的对手佐佐木小次郎,一生只输了一次,结果就丢了性命。在坂口看来,当宫本武藏不再接受比武,他就已经死了,他的剑也就输了。
年轻时,我以为电影是一切。而如今,一切都是电影。这当然不是一句矫情的心灵鸡汤。
2010年左右,陈翠梅一度从赤道的大马,搬到温带的北京,生活了几年。中国的电影业,从上游到下游,不仅影评人,就连笑纳红包的娱乐记者,随身都带着一沓剧本故事,等待金主伯乐出现。大家都相信,票房就是神话,电影就是一切。
后来的事……
从2010年(《无夏之年》)到2021年(《野蛮人入侵》),陈翠梅这十来年,没有拍摄电影长片。她离开了北京。中间也有短片出产,可在外界看来,她蛰伏了,半消失状态。这也不奇怪,只有年轻人才会觉得,电影是一切。许多人拍过电影,就跨行,去休息了,成为官员,老板,教授,还有养生专家。
我与翠梅在北京结识。她甚爱看电影,是跑戛纳等国际电影节的资深人士。我们的交流,也比影评人和导演的采访故事多一些。当时,我惯常痛斥冯小刚、高群书,下狠手,用重词,近乎人身攻击。陈翠梅对此有所异议。她认为,一个人最好把时间与精力,用在褒赞好电影上。
同样的十年,我变了,发觉原来我不懂电影。有人可能觉得是自嘲,是扯谎——或者这么说吧,比起以前,我更不懂电影了。
所过者化,所存者神。那,什么是“电影”?
自导自演之余,现实中的陈翠梅,经历了婚姻、育子的身份转变。香港画天投资一百万,《野蛮人入侵》是套低成本制作,可视为动作片,也是如假包换的艺术片。透过电影,你会知道,陈翠梅一直没有远离对电影的思考,对个人身份和东南亚现实的关注,更没有远离她拍摄过的那些长片短片。
表面上,它以尴尬无聊入戏下酒,一半是陈翠梅欣赏的韩国导演洪常秀。另一半,她形塑自我,打女形象附体,拿任何东西做致命武器,是找回身份的《谍影重重》。电影在后半段不加提示,直接进入到拍摄的故事中。前半段的李圆满,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一个过气的演员。后半段的女人,好像没有了身份,失去了自我,但她又会活下来的各种技能:华语、马来语、闽南话、英语、缅语多种语言,出手快准狠,招招致命。她生活在一个有着惊天阴谋,窒碍难行的世界,她对周围万物,保持警惕和敌意。
对不了解陈翠梅的观众,《野蛮人入侵》是一套内家拳法,导演东山再起,演员整饬自身,努力模仿《谍影重重》,顺带讲解了华语动作类型片的马来西亚电影。她扮演的女人,可能是偷渡的缅甸难民,也可以是忘记身份的间谍特工。电影看上去,似乎只想交代一个开始,并不想去过问结局。
对知道陈翠梅的影迷(未必需要看过或者看全她之前作品),《野蛮人入侵》会显得有趣许多。电影里的演员,其实是导演。电影里的导演,当然只是演员。陈翠梅在电影里放置了自己的困惑,也把身为母亲的观察体悟,都放了进来。
身边生活就能告诉你:很多女性,一旦有了小孩,就没有了自己,更加不可能有“电影”。不少导演,也把电影创作,比作生小孩。陈翠梅也在电影里做了回应:我最讨厌他们讲,你的小孩,是你最好的作品,我不过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管道而已。现实中的映后交流,确实有如此多的观众,希望管道开口说话,“这电影,它到底想表达什么”。可是,你已经看完了电影,它就已经做了回答。导演可不是犯罪嫌疑人,你不应该把人家按在台板上,要对方老实交代,坦白从宽。就说生小孩吧,小孩子还会顶嘴呢——你们当时不也快乐了嘛,我不过是你们快乐生产的附加产品。
陈翠梅做的,也不是前无先例的事情。日本导演河濑直美就践行着一切都是电影的创作理论,连自己生孩子,她都能拍成纪录片,摄人心魄。你一定会说,那也太私密个人小众了,没人看。可河濑直美不仅能入围戛纳,还是东京奥运会官方纪录片的导演。
那么,宫本武藏的故事,到底和《野蛮人入侵》有没有更深的关系,毕竟前头讲了这号日本人那么多故事。
有的,正如稍嫌陈旧的比方:契诃夫的枪,一定会响。宫本武藏化为了李圆满的武功修炼,没有了身份的女人,撞得头破血流,不断锤炼、强化、削尖着自己,她能跑、能跳、能打,似乎变成了一样致命武器,要戳破着什么。没错,这是电影,也是剑术。
你自己,电影,都不重要。因为活着,就是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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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于 硬核读书会
电影就是一切,一切都是电影。
随着《芭比》的上映,女性导演+女性题材的电影越来越受到关注,近几年,我们也看到越来越多的女性电影人在尝试以女性视角叙述故事。今天要推荐的这部《野蛮人入侵》就是由马来西亚女导演陈翠梅自编自导自演的多元题材女性电影。
这部电影曾获得2021年上海国际电影节主竞赛评审团大奖,同时入围了鹿特丹电影展、大阪亚洲电影节、香港国际电影节、温哥华国际电影节等多个影展。
《野蛮人入侵》自2021年在上影节大放异彩之后,就一直躺在我的想看列表里,直到今年七月底它终于正式定档8月10日全国上映。作为《芭比》的延续,我们【春天的放牛班】第82期周限定选择了这部《野蛮人入侵》,带你走进亚洲女性的世界。
每一个小孩的诞生,都是野蛮人对文明社会的入侵。
这便是电影片名的由来。当“野蛮人”降生到你的世界之后,作为女性,你得到了什么?
一个孩子,一个母亲的身份,一个甩不掉的羁绊。
孩子去哪你就要跟到哪,孩子哭你就哭,孩子痛你就痛,孩子丢了你就像丢失了自我似的开始发疯。就像一根管子,生来就是为了连接另一个生命。当你成为一位母亲后,所有人与你交谈的话题都会围绕孩子,你拥有了“宇宙”,却失去了自我。
影片的开头更像是陈翠梅导演作为一位已婚已育女性的自述,我们看到了女主角李圆满从一位知名电影演员到一位离异单亲母亲身份的转变,看到她面临生活和事业的双重压力。与前夫离婚后,前夫依然在演艺界炙手可热,圆满却面临着被换角的风险,因为她没有号召力,哪怕这是一部为她量身定做的电影。影片中的困境,在影片外似乎也很常见。
在前言中我说到这是一部多元题材女性电影,融合了动作、犯罪、悬疑等各种元素,对于女性议题其实全片并没有占太多篇幅,但我仍然愿意称它为“女性电影”,因为她是完全由女性电影人主导的电影,影片中也很自然、不矮化地呈现出了女性的生活、情感和事业的状态,这点就足够珍贵。
(在写这篇评论的时候也看到了戏外陈翠梅导演的言论有引发争议,但我更愿意相信我看到的,影片呈现出来的效果,和女性电影从业者对待电影的态度。)
当一个女人决定抢救自己的人生。
影片在前半部分用了一个概念,就是以掌控身体的方式去掌控自我。以外显的力量去激发内心的能量。这是影片将动作类型与文艺片语境做的巧妙融入。里面有一场教练打李圆满的戏,看得很“痛”,而痛是最直观的表达,痛在自身,便是自我。
影片中有相当多的武打镜头,包括自由搏击、巴西柔术、泰拳、太极推手、以色列马伽术、菲律宾武术等在内的各类功夫,据了解陈翠梅为了打戏的部分训练了一年之久,最后完全是无替身亲自上场,其动作戏一气呵成,极具观赏性,非常敬业。在影片中也能看到她清晰的肌肉线条,展现了力量之美,李圆满这一女性形象并不同于以往我们看到的影片中柔弱的样子,片中的一些功夫也可作为女性防身术的学习指南。
生活是一场电影,那“我”便是生活的唯一主角。
这是一个找寻自我的故事。影片不光在动作设计上参考了《谍影重重》,同时影片的内核也引用了《谍影重重》中“我是谁”概念。当然这个主题并不新鲜,利用失忆的戏码来书写其实还挺偷懒的,但是好在故事结构非常有趣,导演用戏中戏巧妙掩盖了一些叙事上的混乱和不明白,在观影过程中你觉得实在是“老掉牙”“没逻辑”的部分,在摄影机出来的时刻,又会觉得,诶,好像圆上了。这便是戏中戏的“投机之处”。(非贬义)
另外让我觉得更有趣的是,陈翠梅自己的短评非常的幽默和自谦。
“我必须承认,这些豆瓣短评,我看了又看,心里窃喜。真的很高兴朋友们享受那个观影过程。故事也就一个老掉牙故事,情节更是明目张胆地抄袭,主题更没什么了。但是你观看的时候,老是会打破一些想法。写的时候,想的是“破”这个字。破坏的破。看到最后,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要面对找寻自我这一真相其实很残酷,尤其是像影片里描述的这种情况,当一个失去了姓名、身份、社会关系之后的“我”是什么?很多时候答案是,我们根本没有“自我”。因为在生活的洪流里,很多人都失去了自我,当李圆满对着镜子用各种语言拷问自己的时候,仿佛回归到初生的质朴,我们在牙牙学语时学会了念自己的名字,如今失去记忆,连名字都念不出的时候,自我就回到了一片空白。我挺喜欢这一部分,包括影片用到了多种语言,这和陈翠梅的成长经历,马来西亚这样一个多种语言文化的环境契合,所以这也是大家一定要选择原声去观看的理由。
除了主要引用《谍影重重》的概念外,我们还在影片中感受到了其他亲切的“迷影情结”。如致敬黑客帝国的红绿药丸,调侃洪尚秀式电影,《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的T恤,中年女性的“戏中戏”与梦又让我仿佛看到了另一部《瞬息全宇宙》。
回到电影开始那个宫本武藏的故事,
“宫本武藏到了很老的时候,有一个年轻人来挑战他。他们约好第二天中午在山上决斗。但是宫本武藏一直到太阳到了西边才出现。年轻人非常生气,宫本武藏背对著阳光,在决斗的关键时刻,故意让年轻人对著刺眼的阳光,一瞬间把他杀了。”
“这不是胜之不武吗?”
“对那个年轻人来说,剑就是一切。对年老的宫本武藏来说,一切都是剑。阳光是剑,时间也是剑。”
圆满看着子杰,“所以?”
“以前,电影就是一切。到了现在,一切都是电影。如果我们置身事外,在自己的生命里做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生活就是一场电影。”
最终,影片做了一个哲学性的思辨和禅意的轮回,戏中戏呈现两种不同观感的镜头语言。拍摄之中的镜头富有诗意,非常美,拍摄之外的镜头又很松弛,生活化。我最喜欢女主站在水面上行走的戏,走出镜头之外,画面回到了男导演身上,或许这才是导演陈翠梅“自己的投射。”
说完了电影,想说说戏外的事儿。
作为一部小众影片,其实《野蛮人入侵》面临着很大的排片压力,多数中小城市只有一场或者干脆不排,大城市也几乎都是靠观影团的点映支撑起票房,本片也是今年我们周限定里观看人数最少的一部。原本我想放弃这期周限定了,写了很久都写不好,但是看到陈翠梅导演在戏外受到的争议,甚至有些人不看电影就去评论区打上一星,我突然觉得为这部影片多贡献一篇影评是有价值的,价值不是说多吸引几位观众去影院支持这部电影,而是希望更多人能看到电影中的表达,另外,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女性导演创作的以女性为主角的电影难道不比男性导演去蹭女性热点创作出来的故事更真诚吗?
在杭州女性专场观影中我见到了陈翠梅导演,她本人非常的幽默可爱,可惜中文表达不是很利落,可能这也是造成她访谈争议的很重要原因,她与电影里的形象也完全不一样,所以我也认为影片中的她也是有演技的,在大银幕能够看到这样惊艳的“生脸”是比看到其他成熟演员的出演要更幸运的。
如果你有兴趣去翻翻陈翠梅的豆瓣主页或微博,会发现她一直在自省,一直在认真观看着每一条评论,或许《野蛮人入侵》不会拿到多么好的票房成绩,但希望她继续真诚下去,继续拍有表达的电影。
这里是Fairy💖,感谢您看完我一片混乱的影评和最后的碎碎念,下面是【春天的放牛班】成员的部分影评和评分:
@芝士汉堡. 7.5/10
先是抛却主位的游离之势投射人生的思索,再以梦境呓语整塑的灵性窗口直驱规训顽固的现实,打破文明枷锁的束缚去尽情释放野蛮的真我,跳脱理所当然的桎梏去设身处地的解构发问,将禅意哲思融入轻巧的表达之中,操控自己然后破蛹新的身躯,回归原始找寻自我的意义,一股洒脱的武侠风又蕴含着美好动人的治愈能量,电影是一切,一切也是电影,去除一切关系与存在,我亦是我……
@六翼黑天使。 8.5/10
“你知道你要去哪吗” 舒适又有趣,末尾竟有些禅意。电影与生活从来没有界限/身体是思想监牢里的野蛮人,是被遗落的自我。喜欢的几个镜头:女主抱着充气垫子,跟着它一点一点泄气;女主说我已经买票要走了,然后扎进水里,过一会从远处露出头来;向树林深处走去;水面上的轻盈漫步 “我想和他们所有人成为朋友”/“就像把吐出来的东西吃回去”/“恰恰相反,我认为她还爱着他” 20230810二刷加一星。忽然发现结尾分明是再一次将第四面墙推倒,重现了一遍“一切都是电影”的对话,有种太极般的悠然之感。如此种种形式上的虚实模糊不也正好印证了“自我”和“往哪去”的不可捉摸吗。一场电影(或者干脆生活)操控下的、带来了无限可能的入侵。瑕疵是爱情的描写有些乏力。(另外很怀疑女主/导演是inxp哈哈哈
@Morning 7/10
三星半。很有趣的探索,这个创作在找寻自己的存在的过程的部分做得很好,没有先入为主的预设,不是为了去证明一个身份优于另一个身份,而在在这个身份底下呼吸,有一些本质的感受,带给我的观影感受也很好。但我不喜欢戏中戏的部分,因为在叙事技法上我会觉得不诚实得太明显,放映一堆之后告诉你这是一个拍摄,我会觉得可是你在拍摄时也不会剪辑,镜头也会有重复,令我纠结于形式和表达内容之间的矛盾,叫人出戏,这一点很少有电影能做好。如此下来,这部电影还是概念高于一切,有自己表达的方式,也有聪明得很有魅力的地方(从选材到对白的细节都不是陈腔滥调),同时还有不是所有电影都有的呼吸感,做得很好。
@负一级特工 7/10
“一切都是电影”和一位拖着“尸体”前行的女性
@牛逼协会会长 7/10
属于观感渐弱的电影。比较喜欢片中这句话:年轻的时候,电影就是一切;年老的时候,一切都是电影。前半部分的准备和中段的入戏倒还是充满了灵性,能够看到女主在生活中、工作中、情感中所遇到的困境,中段的镜像式的回溯也对导演前半程的角色生涯铺垫所形成了互文,仿佛置身于“一切都是电影”的人生境地之中。但当摄影机介入叙事之时,次元壁被彻底打破。很遗憾导演没能在这个阶段进行更进一步的表达,呈现出来的效果更接近于“电影就是电影”,这种表达不能代表片中的主演在现实生活中获得了觉醒,实则沉浸在造梦的过程之中仍未醒来。
@大宝魚 7/10
#2021SIFF05# 说好听点是对于《摄影机不要停!》的反写,是在解构好莱坞烂大街的动作片套路,说难听点就是把花絮放到正片之前,是史云梅耶《昆虫物语》的精神续作。所谓最好的类型片恰恰是反类型的那个,导演试图把类型片掰开但是始终没有揉碎,用观众平时看不到也不想看的创作过程给电影本身祛魅,这对于观众而言是新鲜的有趣的,不过也就止步于此没有更彻底地进行剖解,这或许与导演创作的野心有关,如果向《倒霉性爱,发狂黄片》多靠拢一点,拿柏林金熊奖也不是异想天开,可惜现在估计拿金爵奖都还差口气。
@Láogon 7/10
又致敬了黑客帝国的红蓝药丸,与同期同样是女性主导的《芭比》竟然形了奇妙的互文
@mdr skywalker 7.5/10
与暑期档《封神》《芭比》都涉及了我是谁的主题,本以为是模仿功夫片主角的意识觉醒,没想到是通过拍电影的戏中戏结构重新挖掘了这个命题,学功夫的过程中是重新思考灵魂与身体的关系,重新认识“自己”的定义,电影杀青之后则是重新思考身份与“自己”的关系,跳脱出了演员、母亲之外的身份标签,自己的定义到底是什么,是最原始的情绪和身体反应,所以我想这也是片名野蛮人入侵的含义,因为野蛮人只有那股最原始的野性,不会被当下的各种各样的标签所束缚,对《黑客帝国》的致敬其实是在提醒我们戏外的观众同样可以选择心中那颗红蓝药丸,这是导演留给我们的思考空间,导演本人出演印象很好,打戏漂亮,配乐印象深刻,唯一觉得不满意的在中端的功夫片剪辑,叙事割裂感有点重。
@落日数羊 8/10
#OAFF# 第二部分的衔接做得太好,简直以假乱真,但是那种荒诞狗血割裂的感觉很快会让人察觉到,这是在拍电影了。第一部分拍得非常好,如此立体的现代女性形象,如此励志动人的一幕幕“武与海”。所以第二部分&第三部分都有点hold不住第一部分的出色大头哈哈哈。总体就是才女!
@理易封 7/10
是一部很有趣又奇特的电影,虽然点子不新颖,而且能感觉到很硬的转接感,但观感是新鲜的,也恰好应对了片名,谁是野蛮人?生活还是电影?母亲的身份还是演员的身份?亦或是孩子?导演?前夫?带资进组的演员?绑匪?但不是自己,戏中戏说的是要成为野蛮人,但回归现实,找自己做自己,心平气静之后,还是不得不做妥协,接受入侵。片子感觉差口气,过分直白,就是让人一眼看破的感觉
@Bazinga 8/10
@𝓙𝓸𝓴𝓮𝓻 𝓐𝓲𝓻𝓭.🌈 7.5/10
本期周限定共13人参与,平均分7.4分。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我们下期再见!
第一次听说《野蛮人入侵》,是在两年前的上海电影节,当时它是大热之一,最后获得了评委会大奖。时隔两年,在竞争激烈的暑期档上映,本片目前却仅收获了67万的票房。
实际上,与许多观众的预期不同的是,这并不是一部平淡晦涩、难以理解的文艺片,而是一部光看外表就已足够好看的“混类型片”。
导演陈翠梅在片中运用了元电影的“戏中戏”形式,将动作片、悬疑片的类型元素融入角色的生活日常,并在其中发掘出不少反类型的、具有“破坏性”的颠覆创意。那些令人会心一笑的幽默时刻,则让影片变成了一场妙趣横生的与观众的对话。
影片以马来西亚知名女星李圆满(由陈翠梅自演)艰难的带娃一幕开启。李圆满曾是顶尖的一线演员,却因婚育而暂停事业。直到婚姻破裂、离婚后成为单亲母亲,她才终于试图找回自己的事业。为此,她决定在好友导演的“东南亚版《谍影重重》”中饰演女主,重返影坛。
在“带娃进组”的第一天,她就发现这是个巨大的挑战。为达成“不用替身全程真打”的宣传噱头,李圆满被拉到了当地的武打俱乐部进行艰苦的武术训练。在一个月习武的过程中,她逐步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同时事态却发生巨变——她被迫要求与前夫祖力亚搭档演出,拒绝后儿子宇宙又在街头被人绑架……
电影后半段,我们能看到这个不准备出演动作片的女演员,却把自己的生活过成了不断武打与逃亡的动作片,直至更突然的反转降临。
《野蛮人入侵》的情节冲突、戏剧张力,一直围绕着“野蛮人”、“入侵”这两个词做文章。
其一,入侵李圆满生命的野蛮人是她的儿子。
片中引用了汉娜·阿伦特的名言:“每个小孩的诞生,都是一次野蛮人对这个文明社会的入侵”。年幼无知、没有规则意识的小孩,未经社会驯化,几乎能第一时间在每个场景里制造混乱。尤其宇宙突然失踪的一段戏,足以见得小孩对母亲生命的“入侵”,甚至成为其生活中最不可控的因素。
每个父母的人生,都分“带娃前”与“带娃后”。立业、成家、带娃、育儿,每个环节都充斥艰辛。即使像陈导这样年少成名的导演,亦不例外。她如此分享道:“怀孕生产后,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困境:身体变成了一片废墟,健忘又疲惫,工作被小孩干扰,电影计划不断延后,最终取消。小孩三岁前,我都活得狼狈不堪。成为母亲后,我才发现作为女人的各种不平等待遇。这是我创作《野蛮人入侵》这部电影的起源。”
近十年无长片作品的原因、育儿时遭遇的困境,构成了《野蛮人入侵》的创作表层。
从李圆满的视角,影片不断展露出她作为一个母亲,对儿子细致入微的关心、孤注一掷的营救。但“母爱”绝非影片的讨论重点,重点反向在于儿子对她事业与生活的干扰,两者付出关系的不对等。有孩子后,李圆满更加迷茫于自己的个体认同。这是相较于大部分母子关系的电影,鲜少被拍摄出的内容。
借李圆满之口,陈导输出了自己对于社会强加给女性“母亲”身份枷锁的思考:“孩子不是我的作品。母亲只是孩子来到世界的通道,类似于某种更高级的3D打印机。”李圆满在怀孕时遭受到了异样的眼光,就连陌生人都会触碰她的肚子。未出世的孩子成了怀孕女性的“代言人”与“母亲”身份的赋予者,反而伤害到了她作为个体的独立存在。
其二,野蛮人是作为女星的李圆满从未接触过的那些人,同时也是她自己。
武术俱乐部的教练与同伴,街边与山林里的佛教师傅,绑走孩子的罪犯,来自缅甸的偷渡客。他们不由分说地入侵到李圆满的生命中,赋予她全新的行为与身份动机:零基础学武的落魄女星、想重新掌控自己人生的迷茫者、身手不错但仍被暴虐的打女、抹除记忆与社会身份的难民。
李圆满的人生,因为不断地被这些不常规的野蛮人入侵,让她感受到生理上的疼痛与心理上的刺激,迫使她本能地去寻找自己是谁。
片中,李圆满不解“自我”为何物,被教练当面打了三拳。每一拳教练都会问上一个问题:“是谁在挨打、是谁在痛、是谁在躲”。意识到“自我”是自己身体本能反应的此刻,她才知道武术的本质,是用心去相信自己的身体,再用身体去表达自己。通过不断用身体去感知生活中遇到的一切,使之成为身体性的经验。人这具身体经历的当下、所做的反应,即是“自我”。
尼采关于权力意志与身体间关系的解读,也许能解释佛教师傅对李圆满说的那句“身体不是灵魂的监狱,灵魂才是束缚身体的囚笼”。他认为,权力意志集中体现了身体与意志的同一关系,其并不先于身体,而是揭示出在身体及其行动中爆发出的生命力。
相比于那些一遍遍强调灵魂比外在身体更重要的电影,《野蛮人入侵》给出了一种反向理解的可能:也许我们的身体与意志是同一的,且身体才是我们接触、感知这个世界的源点。
不谈职业、姓名、性别、身份,你到底是谁?最后,李圆满戏中的角色,同时也是李圆满自己理解到:野蛮人即是她自己。她经历的武术学习、形形色色的“野蛮人”,逼迫自己在反复自问中意识到了“自我”,而这个自我是不为社会规范所容纳的。如陈导所言:“所谓的文明社会,是对每个个体的侵占和控制。而我想做那个‘不文明’的野蛮人。”
其三,野蛮人是电影制作本身,也是电影采取的“戏中戏”形式。
在片场,导演、导演背后的监制与制片人、塞钱入组的演员、前夫祖力亚、“戏中戏”里的剧情设计,对李圆满来说都是一场接一场的入侵。围绕一部电影是被如何制作而出的,电影刻画出了片场的诸多变化,以及李圆满不断被冲击的尴尬境地。我们在情感上与她产生共鸣的同时,电影与生活之间的界限也开始变得模糊。
李圆满在寻儿时被壮汉猛击头部,落水后失忆并陷入巨大的威胁之中。这整段都是戏仿自《谍影重重》,马特·达蒙饰演的患有极端记忆丧失的男主角杰森·伯恩,试图在逃避情报局追杀的同时发掘自己的真实身份。
所以我们看到,李圆满在失忆后,已经回想不起自己有个儿子。她体验的是与阿南(前夫祖力亚)惊心动魄的爱情,又迅速随着阿南的被杀而返回现实的片场。
这是对李圆满现实生活(离婚、无法妥善带娃)的投射,同时也是通过电影完成一次设想:如果你在电影中,被剥离李圆满这个社会身份,失去了孩子与前夫的记忆,成为没有身份的人,你感受到的“自我”是什么?
这也是影片在开篇点到、又在结尾回扣的内核:“年轻时电影是一切,年老时一切是电影。”宫本武藏借用刺眼的阳光,在与年轻人比武时获得胜利,因为他已把生活中的一切视作为剑。导演戏称自己也如此,电影不再是自己最重要的事物,生活本身才是。与之相对的,生活成了电影的驱动器。
《野蛮人入侵》最出彩的一点就在于此。它不是一部直白告诉你何为“戏”、何为“戏中戏”,将界限鲜明划分的元电影。它弥散掉现实与虚构的边界,一如阿萨亚斯的《迷离劫》与黑泽清的《第七码》。因为电影从来都是我们可以短暂离开现实、离开自我身份的艺术形式。陈导没有把拍电影这件事放在多重要的位置,而是把拍电影的过程、自己的生活与习得,视为“一切是电影”。
“戏中戏”仿佛真实发生,又在部分细节中让你感受到它的不合理,直至最后的突然揭晓。观看时,你也许还能大致分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戏;但在看完后,反而发觉全程都看似散落、实则黏连在一起,完全无法分开叙述。所有的一切,都是角色自我剖析的心理片段,被呈现在银幕之上。
陈导的野心很大,她通过身体探索“自我”,引向一场心理的剖析之旅,唤起的是对于社会与个体关系的思考。同时又处理得很轻,如果不以上述解读去观影,你完全可以当它是一部打破既定类型定式的“混类型片”,直观上感受到怪异、有趣,就已足矣。
无论是被前者所打动,还是因后者而回味,它都堪称是一部放在院线环境中,够异色、够不同的作品。也希望在排片不多的当下,能有更多人别错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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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SIFF.简介文案很吸引人,顺便调侃了一把洪尚秀和谍影重重,也提高了期待值...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电影什么时候开始的?早就开始了...比摄影机不要停多出一点人生况味;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相信AI,让AI去找自己,穿着袈裟的师父都在问,红药丸还是蓝药丸?后半场武打太僵硬了,导演的表情迷惑得让人迷惑...到底是寻找自己还是感受自己?原来女主演就是导演本人
#SIFF24#「以前电影就是一切,现在一切都是电影」,洪尚秀式的宫本武藏,又借以碟中谍式的自我迷失表述电影与自己的关系。时常调侃「电影」又反复认证「自己」,那些藏匿在表象下的,那些可以后期处理的,观众见不到的“穿帮”也不过是现实与电影间的介质。生活混入影像,不着段落痕迹,入戏出戏,一切无痕。
请不到合适的嘉宾可以不请,提不出问题的观众可以不问,宁愿听导演一个人讲60分钟也不想听无关跑题的嘉宾和卖弄学识的观众发言
买票请陈思诚来看,让他哭晕在厕所。
#SIFF2021 宫本武藏故事是全片的寓言。元电影的框架下,戏中戏展开,失忆女主第二次爱上读克尔凯郭尔和德勒兹、穿着菲利普·迪克《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T恤的Julliard。到结尾,宗教意味浓重的『行于水上』与Make-believe的电影似乎成了一回事。
马来迷离劫
一部许久未见的、令人振奋的武侠片——关于身体潜能的压抑激发与内心秩序的崩塌修复。电流(现代科技)与海浪(原始自然)声的合奏,撕掉性别、民族、国籍、婚姻的标签,重新确认人生的羁绊来自何处。我们正在拍The Bourne Identity吗?不,我们拍的是On the Beach at Night Alone,来自经验以外的镜花水月,和黄粱一梦。
8.5 #SIFF#12 可以说是类型的翻滚吗?这么有趣多类型揉合下,仍然保持女性主义主题表达而不跑题也是够厉害了,女主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母亲的身份,接下来就是离婚的女人,男导演的慕斯,男教练的学生,她的身份一直在丰富,而自我却在在消失。在戏中戏那一段,失去记忆的她才新掌握自己,有趣的是,当戏中戏框架即将露出的时候,女主虽然从脱离了她不被定义的身份,但是视角却是反凝视的,随后,她身边没有导演,前夫,孩子,她只有她自己,和她自己的选择。
类型片+文艺片的一次探索,放在今年FIRST开幕,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四个章节过渡顺畅,关于野蛮的解读,可以跟着曾经抑或现在的疼痛去寻找答案。导演给青年创作者的建议是:1.宁愿去做一个有趣的失败,不要去做一个标准的成功。2.不要听别人的劝导或者建议,自己想做的就去碰一碰,千奇百怪的错误要比千篇一律的成功有趣的多。
3.5;“我们是在拍洪尚秀电影吗”虽说是调侃,但的确可见某些玩味结构的意图;私心将之切为三段——日常现实的俗事琐事围绕,身处功夫训练的逐渐沉浸,以及钻入「电影」后的天人合一(三段的缝合很有意思),一切都验证了那句“以前,电影就是一切。到了現在,一切都是电影。”三段都以「身份认同」为探讨核心,乍看不怎么新鲜的概念/迷影梗,在略微古怪甚而诡异且携有反讽幽默的走向中,女性对情感、育儿、性别/社会角色归属、自我定位及展望等一系列深层问题,慢慢褪去外界喧嚣的标签、抛掉庸常事件的黏附,在身体势能的爆发中体悟到师傅说的“认识你自己”,并最终能在暮色中沉浸冥想,影像帮助其实现心灵的凌波微步。
上海错过,来西宁补上,FIRST开幕片。成本100万,陈翠梅自编自导自演,关于拍电影的电影。这几年好像类似作品尤其多,这部的融合方式我还蛮喜欢的,前半段洪尚秀式的闲聊、训练,后半段无缝转入“东南亚版谍影重重”,最后打破第四面墙,导演出来,已经离婚的男女主演恢复了各自身份,然后又来一段,以为出戏了,结果还是在戏里。呼应了前半段那个宫本武藏“一切都是剑”的故事,从前电影是一切,现在一切都是电影,比情诗那种好得多。敬佩导演亲自上阵、练功夫的勇气,不过毕竟不如专业演员,瞪眼睛、抽鼻子、抿嘴之类的本人微表情有点多了。
所有所谓环形结构戏中戏,都是服务于野蛮人这三个字。孩子是野蛮人,资本是野蛮人,功夫拳头是野蛮人,野蛮人一定会在你生命里出现的,因为它是为了让你痛的,而痛是为了让你重新知道自己是什么的。就像突然迎面的拳头,能让你知道是谁提醒你要躲闪,那个才是真的自己,而不是什么母亲,导演,离异的女人。所以,思想是身体的监狱还是身体是思想的监狱,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最后你选择了红药丸还是蓝药丸。
从第一幕就知道它应该是《摄影机不要停》那种虚实相生,后来它突然变成了洪尚秀,之后它又变成了“摔跤吧妈妈”,再之后它按照“承诺”变成《谍影重重》,最后它又奔向了《塔利》。但它谁也不是,就是它自己,对一切电影轻松地戏仿,又悄悄地逃逸,借用每一个壳,还了自己的魂。它到处都是梗,迷影的梗、电影圈的梗,但它并不砌门槛,这些梗即便注意不到,观众也能照样顺畅地进入故事,它既有作者性,又有服务感,既开放又自我,既隽永又戏谑,既松弛又凝重。现在的院线片能让人好奇的越来越少了,成熟的不令人好奇,青涩的不令人好奇,好的不令人好奇,连烂都烂不到令人好奇。这真悲哀。而这部电影就是令人好奇的电影,是真的还属于电影的电影,不是一个行活,不是一个“项目”,它是电影本身应该的样子。
我必须承认,这些豆瓣短评,我看了又看,心里窃喜。真的很高兴朋友们享受那个观影过程。故事也就一个老掉牙故事,情节更是明目张胆地抄袭,主题更没什么了。但是你观看的时候,老是会打破一些想法。写的时候,想的是“破”这个字。破坏的破。看到最后,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前三分之二太好看了,影迷会无数次会心一笑的那种好看。接吻的地方我就开始充满疑惑并烦躁了,为什么还不喊卡,俩演员的情感关系不用展开交代了吗?之后,以玄的意味走到了最后。
碟中谍,戏中戏,迷影梗,吐槽大会,摄影机不要停!从哪里入戏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切都是电影,电影就是一切!
孩子是入侵身体的野蛮人,所谓母体只是一台3D打印机。寻找的不是孩子,而是“自己的宇宙”。概念很喜欢,观影过程也很享受,但后半部像拍着拍着忘了原本想拍什么……就结束了。(看了导演的访谈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前后落差了,她感受到的限制主要来自母亲身份,所以一旦进入电影,一切又都是剑了。)导演果然不是演员,可以当演员,但演不了演员,眼神和状态一看就不是演员XD;男主好像李国修……
谍影死忠粉直呼内行,如果看全了陈翠梅的短片,观看本片将更加乐趣无穷。
上一次听到“灵魂是肉体的囚牢”还是看福柯的《规训与惩罚》,身体有无限可能但被思想禁锢了,比如圆满在尝试新角色前总会先自我否定,比如觉得要尽母亲的职责无法承受长时间训练,比如排斥和前夫一起演戏,有些是社会的规训,有些是情感的漩涡,都困着自我难以前行,尤其是用结婚生育过气影后的经历来凸显女性在社会中遭受的思想桎梏。女主进入训练后逐渐拿回对身体的控制,失忆段落更是将思想的禁锢清除到极致,忘记姓名、职业、家人亲友等,只有最直接的身体反应,在思想清零的状态下再去询问我是谁。不过戏中戏似乎也不再执着我是谁,短暂的爱情火花之后爱人被杀,再次失去所有的圆满来到寺庙,老和尚给出红蓝药丸,一起修行打坐、融于自然,就此走入空无也不是不行。反过来看现实,片场里女主静静站在忙碌的众人之后,或许通过沉默说明了些什么。
以为是讲身体政治身份认同甚至还有些许政治隐喻,第二幕百无聊赖看得晕晕乎乎的动作戏随着一声cut变成结构超强的元电影,还是洪尚秀那种。看完发现故事简介写得太好!